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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嘉诚撤资传闻后首度坦露心声:树大招风是盛名的代价
发布时间:2013-11-29 14:07:20 来源:南方日报

刚刚落座,没等记者发问,李嘉诚就直奔主题:“说长和系‘撤资’是一个大笑话。”

  

两个多小时的采访中,李嘉诚的平静让人印象深刻。这个85岁老人,反复表达他对国家与民族的感情。他说他不是一个完人,但“从过去到现在,问心无愧”。 “我一定不‘迁册’,长和系永不离港”

  

李嘉诚:说长和系“撤资”是一个大笑话。

  

以2013年为例,长和系总毛收入约为4300亿港元,投资海外(新西兰和荷兰)基建项目则是130亿港元(17亿美元),实际动用的资金只有80亿港元(10亿美元),仅占长和系总毛收入不足2%;同时,我们2013年在香港的货柜码头项目也投资了40亿港元,这样怎能说是“撤资”?真是天方夜谭的笑话。

“撤资”这个问题,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不成立的。

  

以在新加坡投资为例:这二三十年来,我们与当地政府关系非常融洽,而出售物业总值以百亿元计。过去两年多因地价上涨,在当地买不到合适的土地,现时只余不足1%的住宅单位尚未出售,也没持有任何收租物业,却从未被新加坡方面批评我们“撤资”。

  

企业按照法律经营,赚得盈利后再投资其他任何地区。或因经营不善亏损、业务回报低或前景欠佳而退出,均属纯商业决定。高卖低买本来就是正常的商业行为,今次是第一次听到来自香港所谓的“撤资”评论,在全球其他地方前所未有,然后又传到内地去了。

  

在经济全球化的大环境中,“撤资”这两个字是用来打击商界、扣人帽子的一种说法,不合时宜,对政府和营商者都是不健康的。问:但是最近你的确在连续出售内地和香港的一些物业和资产,这是作何考虑?

  

李嘉诚:用出售物业和资产作为“撤资”的例子,是可笑的。

  

地产是我们核心业务之一,但集团收租物业所占比例不高,在香港的最佳地段如中区,用作长期收租的写字楼物业总面积约有380万平方英尺(约为四十余万平方米——编者注),总市值不少于1300亿港元,内地香港两地收租物业市值共1700亿港元,此外集团和我私人持有的全部海外收租物业市值只是内地香港两地的千分之五。

  

然而,与其他大型地产发展商相比,我们无论在国内或国外,所持的收租物业规模都属较小,其他全属于大型住宅发展项目,建成后90%以上会出售,一切地产买卖都是正常商业行为。

  

如果我真要“撤资”,那么最容易的就是“迁册”(香港人将公司迁移注册地称为“迁册”——编者注)。我一定不会“迁册”,长和系永远不会离开香港。规模的大小是另一回事,看情况而定,我有百分之百的责任保护股东的利益。

问:如果股东利益和国家的情况出现分歧呢?  

李嘉诚:不会有什么分歧。现在中国十八届三中全会决定经济更开放,我这么爱自己的国家,一定会留意经济怎样改革,农民生活因土地变成资产而改善,还有国企盈利上缴30%以改善人民生活,这些绝对是好事。国家鼓励企业到外地投资,我在外国投资方面算是走前一点,可以说成功吧!

不会去赚最后一个铜板

问:你怎么看香港和内地楼市?

  

李嘉诚:内地房地产过去持续上涨,往往以高于市值的价格也无法投得土地。内地政府部门都说要对房地产进行打击,价格太高。不听他们的话,还可以听谁的话?现在价格的确涨得太高,一般老百姓买不到,投资地产的公司也有危险。若地产业务继续艰难地经营,高价投地而亏本,就是对不起股东。

  

我们是一家小心经营的公司,长实今天的负债比例是4%,和黄是21%,还有在加拿大的Husky,负债比例只有12%,属于低的比例。对于债务和贷款问题,非常小心处理,如履薄冰。我从1950年开始做生意,到今天已经六十多年,经历过不少风风雨雨,也一路走过来。

  

我一生的原则是不会去赚最后一个铜板,就是最后那分钱,要很小心。

问:关于包括李家在内的几大富豪家族,香港有个流行的说法叫“地产霸权”,你认为是吗? 

李嘉诚:“地产霸权”实在是一个笑话。

  

我们是国际综合企业,地产只是其中一类业务,别人借地产攻击我们,但我们买(土地)少了,大家高兴才对!

  

大家都知道香港地产市场一直由政府政策主导,不论从土地供应到投地条件的设计、房地产税务政策等等,并非地产商决定,因此“地产霸权”并非属于地产商。希望跟别人一样,生活在一个公平公正的环境

问:以前你在香港一直备受尊敬,被誉为“超人”,但现在被说垄断了香港经济。在你看来,香港人对你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变化?

  

李嘉诚:树大招风是盛名的代价。

  

贫富悬殊是世界大趋势,普罗大众面对的环境越来越艰难。以现今很多已发展或发展中国家城市同样面对的贫富悬殊情况来看,在一个地方投资所占比重越大,被抨击的机会便越高。我们因为在香港投资较大,引来抨击。

  

二三十年前我已预见香港这个情况,香港市场已无法容纳更多,因此,集团多年来已尽量控制。因为知道这个情况(香港市场有限),我不断到外国投资,今天证明我的做法是对的。问:企业家要如何帮助社会?

  

李嘉诚:企业家的挑战是帮助建立社会,这需要国家和人民一起尽心尽力地去做。

  

我认为提供免费午餐难以解决贫富悬殊问题,唯有为年青一代提供良好的教育,提高普罗大众的就业条件和机会,脱离跨代贫穷。问:你怎么看待香港的未来?香港要如何面对这些变化?

 

李嘉诚:香港有其弱势:缺乏天然资源,90%以上的工业北移内地,贫富悬殊情况更难改变。

  

福利化社会是否适用香港?关键是我们要有选择,要大家扶贫,也要自愿,只能引导。对我来说,帮助低收入人士是义不容辞的事,香港人都想创富,政府的角色应该要令人人有创富的机会,而不是等待“打救”。

  

香港拥有不少有竞争力的核心价值:自由开放的市场,重视法治和原则。这些“社会操作系统”来之不易,需要时间孕育,但如果管治失当,也可以一夜之间荡然无存。问:你是否会离开香港?

  

李嘉诚:我深爱自己的国家和民族,家在香港。对我来说,长和系的基地在香港,我绝不会迁册。但希望跟别人一样,生活在一个公平公正的环境。以智慧做对股东有利的事

问:坊间有传言,你与现届政府关系不佳,这对你做出商业决策是否有影响?

  

李嘉诚:我不会因个别领导人或官员的变动而受影响,最重要是政策要令商界有信心。

  

不过,有时候我庆幸自己并未当官,因为为官者要面对如何平衡和解决不同权益的问题,解决问题的方法往往演变成更大的问题。

问:与政治打交道时你的原则是什么?

  

李嘉诚:我不是聪明的人。

  

我并非万能,无法预测政治变化,也绝对没法影响政治,我只能以我的智慧做出对股东有利的事。

问:你近年的投资,为什么多选择在欧美那些成熟的市场经济国家?

  

李嘉诚:世界上的投资机会和选择,实在令我们应接不暇;集团可以挑选有法治、政策公平的环境投资。

问:如果财富继续增加,是否带来不安全感?

  

李嘉诚:不会。

问:这是你最艰难的时候吗?

  

李嘉诚:我的最艰难时候是十三四岁。13岁父亲因肺病住进医院,不够一年,他去世。照顾父亲这段时间我因为喜欢看书,发现自己也有肺病,病情接近危险阶段,但我告诉自己不能死。身为大儿子,为了母亲和弟妹,为了前途,一定要做好自己的工作,同时也不停抢学问,到旧书摊买旧书看,其中包括老师使用的教科书,跟谋生有关的书。三年零八个月的岁月,知识比得上一个中学毕业生,这段日子也没有因为自己的病看过一次医生。

  

即使是最艰难的日子,我也是充满信心。

  

我在外国赚到钱,拿回中国,有什么不好?

问:财富对你意味着什么?

  

李嘉诚:多年前的一个晚上,我顿悟了把基金会视作我第三个儿子的道理,在财富要代代相传的传统观念中,将基金会视为自己的孩子,可以鼓励传承,期望这种想法能在中国人社会扩大和延续。

  

基金会已拥有我三分之一的资产,至今我已捐出145亿港元,如有良好的项目,将不断地继续支持,希望能对我们民族有贡献。2013年,基金会在内地及香港已捐付及承诺之数目达40亿港元,是历来最高的一年。

  

虽然我在全球不少国家经营业务,大部分收入都从外国赚取而来,每一分毫都是税后才注入(基金会)的。但我规定基金会80%以上的捐款用于大中华地区,不超过20%的用在海外。我在外国赚到钱,拿回中国,有什么不好?

问:对于基金会,你不仅出钱,还出力,这是为什么?

  

李嘉诚:我对赚钱的重视程度不及捐钱。

  

终我一生,让基金会拥有旺盛的生命,有能力继续为国家、民族作出贡献,这就是对我最大的回报。

  

除了捐钱,也亲力亲为,投入不少时间心血,令项目受助人受惠最大,能如此,是我最大的快乐。

  

如果是为对国家民族和人类有益的事,即使卑躬屈膝我也在所不辞;但若是为个人名利或公司利益,我绝对不会这样做。也以捐建汕头大学为例,成立至今三十多年来,我坦然面对任何困难甚至是忍受屈辱,对汕大也不离不弃。

85岁,就不能爱科技吗?

问:透过维港投资(李嘉诚旗下投资公司),高科技投资已成为你的标签。你已经85岁了,怎么投资高科技?

  

李嘉诚:85岁,就不能爱科技吗?我对新科技深感兴趣,令我的心境年轻化。我可以分享一个秘密,我非常喜欢读书,每晚无论多疲惫,我都要看书,也很喜欢追求最新的科技知识。我还可以透露,除了Apple(IOS系统)和三星Android(系统),很快会有一个新的(手机)操作系统出现。

  

我非常留意与自己从事行业有关的新信息和发展转变,无论做什么生意,你一定要喜欢它和爱它,这样才有进步。

  

如果可以重新开始,我可能考虑参政

问:你到现在还在勤奋工作,是什么支撑你的一生?

  

李嘉诚:我12岁因战乱来到香港,一直好好地做自己应做的事。假如我没有正确的人生观,便无法活到现在。

问:什么是正确的人生观?

  

李嘉诚:走正路,有理想,作为中国人,对自己民族作出贡献。有理想地做生意,有理想地做自己。

问:你内心最重要的是什么?

  

李嘉诚:建立自我,追求无我。可以站得牢,挺得腰。

  

有人问我这么忙碌,为什么仍然那么精神?除了运动,我内心安稳,精神没有困扰,自己没有特别的要求,做对人类和民族好的事,便感到开心。

问:有没有退休计划?

  

李嘉诚:没有。但我已做好退休准备,大儿子Victor(指其长子李泽钜)随时可以接棒,我没有担心。

问:你如何评判自己对香港的贡献?

  

李嘉诚:不要问这些问题,我仍然很活跃,对未来充满期盼。

问:你觉得自己做得好与不好的地方有哪些?如果从头开始,会有哪些变化?

  

李嘉诚:我一生勤奋,不停地抢学问,面对不开心的事仍然保持愉快心境,因而此生无憾,生活简单而有规律,拥有的资产一分一毫均从正途而来;即使有容易赚钱的机会,但对有些行业也坚决不参与。遗憾的事是不早点成立基金会。

  

我自问无论如何努力,仍发现没有一个人能解决所有问题;如果可以重新开始,我可能会考虑选择参政(笑)。

  

我只是尽量用知识和感觉做自己应该做的事

问:你最看中和反感人的哪些品质?

  

李嘉诚:我重视人与人之间的真诚交往,并且要实事求是,有什么问题要讲求数据,而解决问题要一矢中的,用最直接、最清晰的方法解决问题。我不会认同不诚实和自欺欺人的品质,也不喜欢思维固化、做事死板的性格;对于怒急攻心的人,更加不会认妥协。

问:你害怕死亡吗?

  

李嘉诚:我不惧怕死亡。假如我是一盏灯,能够照着一条路,还有留下有生命的基金会,只有政治可以破坏它,因为不是我所能控制,不然没有人可以破坏这个基金会,我的儿孙及董事不能从基金会得到任何利益。

问:你会因为什么而激动、伤心、生气、兴奋吗?

  

李嘉诚:我一直都很冷静。如果认识儒、释、道的精粹,便会明白人生很短,不应浪费时间去理会这些事情,应从正途去做对的事。例如基金会的工作每天都在进步中,每天都有成果,像在荒芜之地,种下大树,让后人有收获,这是很高兴的事。

  

我一生希望成为一个有价值的国民,拥有有价值的人生。

  

问:百年之后,你希望后人如何评价?

  

李嘉诚:不会想这些事情,更加不会自我评价。

  

从过去到现在,我都是问心无愧。世界没有完人,我只是尽量用知识和感觉做自己应该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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